哭坟
趁着日头高照,说一点清明节应景的事情。清明时节雨纷纷,今年却是艳阳天。每年这个时候扫墓祭祀大军浩浩荡荡,社交平台也热闹,哭、合十、鲜花……还要配上故去亲人的照片,蔚为大观。上坟难免哭哭啼啼,不过人死不能复生,两行清泪流毕,一盆锡箔烧化,浩浩荡荡的扫墓大军就转战农家乐去了。活着的是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”,死了的是“死去何足道,托体同山阿”,如此而已。
陆游有诗:“斜阳古柳赵家庄,负鼓盲翁正登场。死后是非谁管得?满村听说蔡中郎。”《琵琶记》是元末戏曲家高明(字则诚)创作的一部南戏,取材于宋代戏文《赵贞女蔡二郎》,有陆游的诗为证,蔡二郎的故事在南宋已经流传得“满村听说”了。故事的开头并不复杂,西汉时的穷书生蔡伯喈和新婚妻子赵五娘本来蛮恩爱,但父母望子成龙,催促儿子进京赶考。一考命中后皇帝赐婚,把丞相千金许配给他。蔡伯喈不是陈世美,坚辞不受怎奈皇命难违。蔡伯喈的父母发妻在老家遭遇荒年,苦不堪言。二老贫病身亡,赵贞女以罗裙包土,修筑坟茔,然后上京寻夫。故事说到这里本来无甚起伏,但后来的事情就起了变化。在宋代最早的戏文中,蔡伯喈不仅不肯相认,还放马踩踹自己的结发妻子,致使天神震怒,蔡伯喈被雷劈死。到元末高明的南戏中,故事的后半段改成了赵五娘(贞女改成五娘)身背琵琶上京寻夫,夫妻团圆。蔡伯喈得知家中变故悲痛至极,带着赵氏牛氏两房妻子上表辞官,回乡守孝。宋朝时“天打雷劈”的故事到了元朝,成了“全忠全孝”,变化实在大得让人难以接受。
本来这样的变化已经难以让人消化,待到上世纪五十年代评弹作家陈灵犀重新创作长篇弹词《琵琶记》时,又对故事进行了修改。陈灵犀的版本是:赵五娘身背琵琶进京之后,蔡伯喈不敢相认,牛小姐暗中赠银劝其返乡,五娘不受而别。作为负心郎的蔡伯喈自然没有好下场,翌年蔡因乱证罢官,老丈人牛丞相不认这个女婿,蔡被逐回乡,此时五娘也拒绝和他相认,蔡伯喈众叛亲离,孤独地暴病死于道旁。
三个时代,相似的故事情节,却有不同的故事结局,在我看来,反映的是不同时代人的观念。原生态的《赵贞女蔡二郎》爱憎分明,戏剧冲突强烈,当然故事的内涵也比较简单,抛弃爹娘发妻,还能怎样?天打雷劈。到元末,经过战乱人心思安,忠孝节义的故事自然更受人们的欢迎,此后几百年也成为中国人价值观的主流。到五十年代陈灵犀创作时,时代又有了变化。高明《琵琶记》中一夫二妻回乡守孝的结局,在封建时代固然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,但陈灵犀的年代要宣传移风易俗,怎奈赵五娘和牛小姐都是好人,所以只能委屈蔡二郎回到宋朝时的命运。但天打雷劈又是封建迷信,于是蔡伯喈的下场就成了人见人厌,暴病身亡。角色的命运跟着时代的改变而沉浮,对照《琵琶记》三个年代的三个版本,能不令人唏嘘?!
弹唱《琵琶记》的弹词名家朱雪琴
(1923-1994)
《琵琶记》是弹词名家朱雪琴的代表作,其中的《剪发》、《琴诉》、《思乡》等,都脍炙人口。和清明时节的情绪相符合的,莫过于一曲《哭坟》(也叫《伯喈哭坟》)。蔡伯喈回到故乡陈留,妻子乡人都不愿意再和他打交道,他来到父母的坟前祭弔。想起自己为了荣华富贵抛却亲情,但成就功名的代价却是众叛亲离,孤孤单单冷冷清清。陈灵犀在前段书中的铺垫写得好,此时的蔡伯喈已经深刻地领悟到功名利禄的虚伪本质,无奈回首已是百年身,子欲养而亲不在了。陈灵犀创作的《哭坟》虽然有时代的烙印,但文字情真意切。朱雪琴大师的演绎悲切而哀怨,情感的抒发一气呵成,此时听者想不动容,恐怕都难呢。
朱雪琴《琵琶记·哭坟》
最近我还写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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